烈女不怕死

文：連倩妤

圖：Wong Man Yee @trewongg

一名身穿避彈衣、手持半自動步槍的長髮女子小心翼翼的視察四周，獨自闖入黑幫巢穴，穿越了一場激烈的槍林彈雨。

以上女版「英雄救美」的畫面來自於小魚的幻想，一切從姨姨的經歴開始。

有一位喜歡說故事的姨姨是一件幸福的事。從小開始，小魚便喜歡聽姨姨說故事，不知道是否因為姨姨從事電影行業的緣故，她的故事總是有聲音有畫面的。

那天，小魚約了姨姨在酒店大堂餐廳吃飯。一如既往，姨姨負責說話，小魚安靜地傾聽。

「年輕的時候，我是一名烈女。」姨姨一邊喝咖啡，一邊認真說。

小魚很久沒有聽過「烈女」這個詞語，她睜大眼睛，疑惑地看着姨姨。

「幾十年前，有人沒有取得我的同意，便肆意播放我製作的幾套電影。那人住在台灣，我便跑到那裏找他討回公道。」姨姨淡淡然說。

餐廳侍應生把兩份主菜遞上，小魚待她離開才細聲問：「你自己一個人跑到台灣？」

「對啊，當時我只有二十多歲。」

「你不害怕？」小魚很詫異。

「哪有害怕的理由？他侵犯了我的版權，我追討賠償，那是天公地道的。」她理直氣壯的說著。

小魚立刻幻想一位帥氣短髮女子，拖着一個手提行李，毫不畏懼的步出台北桃園機場，每個慢鏡影像都充滿型格的視覺效果。

「你為什麼不多找一個朋友陪你去台灣？」小魚問。

「我自己一個去就可以了。」

「但，你是一位弱質纖纖的女子，單獨到異地拜訪陌生人，你肯定他不是壞人？有考慮個人的自身安全嗎？」小魚用責怪的語氣質疑著。

也許當時年紀小，姨姨實在太衝動太不成熟，雖然事隔多年，而且此刻她是安然無恙在面前，但是，對於當年草率的姨姨，小魚還是有種莫名的生氣。

「當時我沒有想太多，只希望盡快把事情處理好，取回我應得的版權費。」姨姨承認自己疏忽：「現在回想起來，我才懂得害怕，那時我真的沒有搞清楚他是什麼人。」

言下之意，到現在姨姨也不排除那個他是壞人的可能。不知怎的，小魚立刻想到他是黑幫老大，接著便聯想到《無間道》和《古惑仔》系列的黑幫電影，那是小魚對黑幫僅有的認知，她頓時覺得姨姨的經歷很有「江湖」味。她越想越覺得事情可大可小，甚至可怕，恨不得時光倒流，回到那個當下，她便可以陪伴和保護姨姨。

「後來怎樣？」小魚焦急地問。

「幸好，」姨姨氣定神閑的說：「兩位工作夥伴在我抵達台灣之前已經為我打點好一切。」

小魚望望四周才問：「工作夥伴？」

「對，當時我有一所經理人公司，另外兩位工作夥伴原來一早致電給台灣一位武術演員，吩咐他要好好照顧我。」

她說了幾位電影前輩的名字，小魚一個也不認識。

「你竟然沒有聽聞過他們？」姨姨看到小魚搖頭，她也搖頭嘆氣：「小魚，你真的很『背』！」

對於那個「背」字，小魚倒是花了幾秒才掌握姨姨的意思，被形容「背」（孤陋寡聞）的她，覺得尷尬又無奈。她回憶，孩童時的她大概連電影是什麼也不知道，懂事後她離開香港，定居於地球另一端，她不認識香港電影、那年代的電影前輩和演員倒是正常不過的事。不過，她並沒有反駁，反正沒有必要，她只追問：「那後來呢？」

「後來，台灣的那位武術演員接見了我，叫我先回香港，他會為我處理事情。我聽了他的建議回來香港，兩星期後便收到版權費。」姨姨說得輕描淡寫。

小魚替死裡逃生的姨姨鬆了一口氣，說：「你是幸運的烈女。」然而，感到慶幸的同時，她對故事結局有些失望，她認為少了曲折離奇的情節和衝突，也就欠缺了張力。她對那位武術演員很好奇，想知道他如何「擺平」事情，卻害怕姨姨再次嘲笑她「背」，最終放棄追問。

小魚幻想當年姨姨萬一不幸落在黑幫老大手中，她該如何拯救她？或許，她會先偽裝成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，以一股霸氣去跟黑幫老大講數；她會學習黑幫電影中的山雞，帶十枚八枚手榴彈傍身，以備不時之需；面對一幕幕驚險的槍林彈雨，她冷靜應對，再運用機智迅速逃離現場⋯

小魚想，無論如何，為了姨姨，哪怕再危險，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奮不顧身去營救。她痛恨自己體質潺弱、平時太懶惰，沒有運動鍛鍊體能，身手不夠敏捷，跑幾級樓梯便喘氣，蹲下站起來會頭暈。假如笨手笨腳的她將要達成任務之際，卻在最危急關頭，逃跑途中跌倒在地上，那是多滑稽多丟臉的事。想着想着，她失笑了一聲。

「你笑什麼？」姨姨問。

「沒有，想起好笑的往事罷了。」小魚回答：「我們埋單，我陪你到診所打第四針疫苗吧！診所在附近？」

***

第二天下午，小魚傳了一個訊息問候姨姨，叮囑她要多喝水和多休息。

「我昨天不是叫你放心嗎？我一點反應也沒有，今天依舊出街見朋友、飲茶和打牌。」

小魚看到她的回覆，腦海中閃現了「烈女不怕死」*這句歌詞。

那一刻，小魚恍然大悟，所謂的家族遺傳原來真有其事。她回想，上世紀八十年代，姨姨單人匹馬跑到台灣追討電影版權費；九十年代，媽媽帶著三名子女隻身移民加拿大；到了二十一世紀，小魚自己單獨回流香港工作；三位女子的共通之處是「不識死」和「不怕死」。

顯然，小魚秉承家族的（不）優良傳統，那就是儘管一無所有，心口依然掛著一個「勇」字。

原來小魚也是烈女。

〈烈女〉

作曲：雷頌德

作詞：林夕

編曲：雷頌德

作者：

連倩妤 

Ig :  _musicplayground

作者、填詞人、心理治療師、兒童社交及情緒管理導師。

典型雙魚座，「浪漫到一起惹絕症」，

愛海但怕水。經常大笑，經常流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