鬥快抹乾雙眼
文：連倩妤
圖：Wong Man Yee @trewongg
一個女生被化妝師精心打扮、畫上精緻妝容後，變得很漂亮，有兩個可能，一個可能是女生本身已經漂亮，另一個可能就是化妝師的造詣很高，而且很愛很愛女生，她懂得透過化妝，把女生最漂亮的一面呈現出來。
小丁肯定自己是後者，因為她有一個跟她要好的化妝師好朋友玲。由小丁畢業後第一份工作便認識，小丁粗枝大葉，玲卻體貼細心，她比小丁更清楚她自己的皮膚質素、五官、面形輪廓、適合的髮型等。
玲常說這個世界沒有醜女人，只有懶女人。她提醒小丁要多喝水、多做運動、勤敷面膜、早睡早起去保持良好的皮膚質素。她經常為小丁選購適合的護膚品和化妝品，亦不時跟小丁分享護膚心得和最新美容產品的資訊。
小丁任職時裝品牌的公關，每逢出席大型的公開活動、時裝騷、傳媒訪問、拍攝、節目錄影等，她便依賴玲把她在她臉上塗塗抹抹，化腐朽為神奇。她知道只要有玲在，她就放心。
那天，小丁要出席品牌發佈會。一如既往，玲左手拖著手提旅行箱，右手拿着小丁喜歡的抹茶拿鐵。
小丁看到玲為她準備的「驚喜」時便開心地笑，並向玲坦白說:「昨天晚上閱讀新聞稿，又準備司儀稿，弄到很晚才睡，今天出現巨型黑眼圈。」
「沒關係，我替你在眼肚塗上遮瑕膏就好，不擔心。」玲一邊把化妝用具好好排列在桌上，一邊說。
「近來我發現自己老了，你看我的魚尾紋和眼袋就知道了。」小丁無奈的指著臉上的缺點。
「每個人都會老，那是正常的，」玲看著小丁的臉，笑著說：「你還好，樣子還是很好看啊！」
「歲月不留人。」小丁外表光鮮亮麗，看似充滿自信，但其實都有不少欠缺信心、自我質疑的時候。
「年齡只是一個數字，你給人的感覺更重要。」玲一早便學懂一心二用，一邊輔導小丁再一邊化妝已經成為習慣。
某一刻，小丁一看到玲專注化妝時，小丁便安靜地看着鏡，那是她們之間的默契。小丁喜歡看著鏡中的玲在自己的臉龐上一點一點的畫上陰影、光影、睫毛液、口紅、眼線等，就好像看著畫家一筆一筆在畫紙上塗上顏料一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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疫情穩定後，她們比以前見面多了，差不多每個月都見面，每次都無所不談，小事如化妝扮靚、養生，大事如工作、愛情、人生和夢想。玲了解小丁，她總是不厭其煩，耐心地聆聽，她懂得接着及擁抱小丁脆弱的部份。玲照顧的並不只是小丁的臉，還有她的內心，所以她不止是專業化妝師，也是心靈治療師。說得再精準一點，她們其實是比朋友更要好的姊妹。
玲認為一個人美麗與否，不能單單從外表來判斷，更重要是看那人的氣質，以及靈魂的質地。玲的化妝風格是追求簡約美，她深信小即是多。一個完美的妝容，不是把不完美改變成完美，而是把不完美中獨有的美，完美地展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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復活節期間，玲忽然致電小丁：「我要移民了。英國有公司聘請我任工作室裏的化妝師。」
對於這個突然其來的消息，小丁愣了一下，她一邊廂替玲高興， 另一邊廂卻不捨得她離開。她嘗試冷靜的說：「很好，恭喜你有一個新開始，你一直想轉換生活環境。」
「我不知道這是否正確的決定。」玲很疑惑。
小丁不懂得回應。記得一年前她到過英國倫敦，於是她把一大堆去過的公園、博物館、書店和餐廳介紹給玲，緩和氣氛之餘，小丁希望玲有所期待。玲聽了不是很雀躍，從她的語氣，小丁知道玲有很多不捨。她想告訴玲不捨得她，不過，小丁沒有說出口，她怕玲會更不捨得，怕自己會左右玲的決定。她更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，她已經感受到一股悲傷的情緒從心底湧出來。
她們陷入沉默，小丁只好胡亂說一些無關痛癢的東西，好像是叫玲到什麼公園看松鼠和天鵝、她要玲寄她美術館的明信片、當那大型網上書店結業後，要玲在英國替她買書等。
小丁知道玲喜歡的歌手快要開演唱會，她承諾代她參與演唱會為那歌手打氣，並把現場的照片即時傳送給玲。其後，小丁補充一句，現在沒有隔離防疫政策和入境措施，玲可以隨時買機票回來。
小丁說啊說，她希望釋除玲的疑慮，並肯定玲的選擇 —— 離開香港到一個新地方生活，是不會有錯的決定。同時她也在說服自己，儘管她倆身處不同地方，大家依然會牽掛對方。友誼不會因為地域界限而改變，關懷亦不會因為距離而減少。因此，大家不需要太難過。
終止對話後，小丁呆呆望著窗外很久，慢慢的讓情緒沉澱。
這是離別當道的時代，也是言不由衷的時代，簡單的「捨不得你」說不出口，卻被「一路順風」取而代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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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玲一知道將要離開香港，她已安排了另一位可靠的化妝師給小丁。那天是小丁的工作天，她需要出席品牌產品的發佈會，剛巧也是玲上飛機去英國的同一天，玲依然堅持一大清早跑到小丁家裏為她化妝。
「給你的。英國的冬天很冷，出外時記得帶這些。」小丁一見到玲，便把日本櫻花保溫瓶、冷頸巾和冷帽遞給她。
「好可愛，還是你最懂我，謝謝你。」玲說：「今天我要幫你化一個完美的妝。我要看到你漂漂亮亮的，我才安心上機。」
小丁眼睛通紅，她看到鏡子裏的玲也是一樣，忽然想起多年前的她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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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次，她們一起去巴黎公幹。在飛機上，她們一起看電影《Me Before You》，兩位女生哭到亂七八糟的，彷彿完全忘記自己身處於公眾場所，嚇得空中服務員連晚餐也不敢送給她們。她們互相對望看到對方紅腫的雙眼時，忍不住大笑起來。玲先開口說：「我們是不是很丟臉？」
「真是又醜又丟臉，恨不得找一個洞鑽進去好了。」小丁從袋裏拿出兩副太陽鏡。
「我們鬥快抹乾雙眼，好嗎？」玲把紙巾遞給小丁。
「我們以後不要再哭了。」小丁說。
「一言為定，以後不要再哭了。」玲答應。
由那刻開始，小丁確認了女人是水造，而水象星座的女性都是感性又愛哭的生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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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了，好了，我們又要來一次鬥快抹乾雙眼了。」小丁努力強忍著淚水，繼續說：「不過，儘管我哭得多醜，你還是有能力把我弄得很好看。」
「儘量你哭得多醜，在我眼中，你還是很好看。」玲笑著說。
「儘量你跑得多遠，我還是會想著你、記住你。」小丁看著鏡裏那個認真地化妝的玲，微笑著說。
兩人互相對望，儘管再努力，兩行眼淚還是無法克制的在各自的臉上滾了下來。
「我們說好的以後不哭呢？嗚⋯⋯」
《流淚眼望流淚眼》
曲：伍仲衡
詞：黃偉文
編/監：舒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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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連倩妤
Ig : _musicplayground
作者、填詞人、心理治療師、兒童社交及情緒管理導師。典型雙魚座，「浪漫到一起惹絕症」，愛海但怕水。經常大笑，經常流淚。
圖：Wong Man Yee @trewongg